纸页上的夏天(陈兴明)

发布时间:2025-06-08 09:28:00   信息来源:江西省交通投资集团南昌南管理中心   浏览次数:
   今年高考首日,我路过小区旁的考点,远远便听见警戒线外的喧哗。穿白衬衫的考生攥着准考证往楼里跑,家长们踮着脚张望,有个穿蓝布衫的中年女人正帮女儿理衣领,指尖沾着点面粉——像极了三十年前那个清晨,我妈站在梧桐树下,替我理平校服领口时,手背蹭到的灶台灰。风掀起她的伞面,我忽然就闻见了记忆里的豆香……
   教室的老吊扇转得慢,铁皮叶片磨得发亮,转起来时嗡嗡响,扑簌簌往下掉锈渣,像谁撒了把细盐。我趴在课桌上数倒计时,红漆数字从“100”退成“30”那天,后窗的梧桐叶开始翻卷,风里裹着槐花香,混着教室后排张婶卖的橘子冰棍味——那是五月底,蝉鸣刚起,日头毒得很。
   后桌阿杰的课桌总比别人乱。他用圆规在桌角刻了个“过”,说这样就能逢考必过。桌边的草稿纸是从《人民日报》上裁的,边角卷着毛,演算步骤挤成一团,像被揉皱的云。可每次模考后,他都把错题本推过课桌缝:“这道立体几何,你看辅助线是不是该从这儿引?”他的钢笔是英雄牌的,笔帽磕掉了漆,写起字来洇纸,却把每个步骤都描得极清楚。
   走廊里的倒计时牌挂在传达室门口,值日生每天用红粉笔描一遍,粉笔灰落在过廊的水泥地上,被我们踩成星星点点。班主任李老师总在早自习前站在门口,手里攥着搪瓷缸,看着我们早读。他的蓝布衫第二颗纽扣总系不牢,风一吹就晃,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——后来才知道,那是他嫁女儿时穿的,女儿在外地念大学,去年寄了件黑色毛衣,他总说“穿着热乎”。
   高考前三天,教室开始清场。我们把课本搬去图书馆,木头课桌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,纸箱堆得比人高,封条撕下来时簌簌响,像在揭一张旧日历。阿杰摸着空了的课桌说:“你说,这些桌子会不会记得咱们?”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,照见他校服膝盖上的补丁——那是上周体育课摔的,他说等高考完,让老家的奶奶用蓝布补块新的。
   考试那天下着太阳雨,我踩着一路的水渍进考场。第一场考语文,作文题是“时间的容器”。我盯着试卷上的空白处,忽然想起教室后墙的黑板报,每月换一次主题,春天是“春芽”,秋天是“金穗”,最后一个月是“追梦”。粉笔灰落在黑板槽里,积成小小的丘,像时光的茧,又像我们藏在课桌里的小秘密——阿杰藏过半块橘子硬糖,我用玻璃弹珠跟他换过。
   第一场语文完后,走出考场,看见妈妈站在梧桐树下,手里提着绿漆铝桶,伞歪向一边,半边蓝布衫都湿了。她看见我,慌忙把伞扶正,说:“豆浆热的,喝两口。”铝桶盖儿一掀,豆香混着热气扑出来,我捧着搪瓷碗喝,烫得直吸气。妈妈的手背上沾着洗锅的黑灰,指节粗粗的,像老树根——她凌晨三点就起来磨豆子,石磨转得慢,手腕都酸了。
   考完最后一门数学,铃声响得脆生生的。同学们涌出考场,有人抹眼泪,有人拍彼此后背,没人扔课本——那时候课本金贵,要带回家给弟妹用,或者卖给收废品的老头换冰棍钱。阿杰追上来拍我肩膀:“我就说那道圆锥曲线能对吧?”他的校服被雨淋湿了,贴在背上,蓝白格子晕成一片,像片被打湿的天空。我们站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,看夕阳把梧桐叶染成金红色,风过时,满地都是碎金,混着冰棍纸的反光。
   放榜那天,我在老家的院子里剥毛豆。外婆把煮好的绿豆汤端来,粗瓷碗沿沾着茶渍。传达室的公用电话响了,是班主任李老师的声音,带着点乡音:“考上了,考上南昌大学。”妈妈正在择菜,手里的空心菜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她弯腰去捡,我看见她后颈的白发,像落在青石板上的雪——那时候她才四十岁,可操劳早把头发染白了。
   后来整理木箱,翻出当年的错题本。牛皮纸封面卷了边,阿杰的圆规印还在,深深刻在“解析几何”那页,像道浅疤。李老师的搪瓷缸盖还卡在夹层里,缸身有几道裂纹,是他当年给我们热牛奶时烫的。妈妈的豆浆渍已经晕成深褐的云,浸在纸页里,怎么也洗不掉。
   如今我常梦见教室的老吊扇还在转,铁皮叶片嗡嗡响,掉着细锈渣。阿杰举着英雄钢笔说“看这个辅助线”,李老师的蓝布衫纽扣在风里晃,妈妈站在梧桐树下,伞歪向一边,手里提着绿漆铝桶,豆香混着热气漫过来。那些被折叠在三十年前夏天里的时光,原来从未褪色——它们长成了我骨血里的光,在每一个需要勇气的日子里,轻轻托着我,往前走。(玉山收费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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